转眼,夏天到了。
上学的哥哥姐姐们都考过了期末考试,开始放假。
要收麦子了。
收麦子的过程,很辛苦。
特别是队里每家每户在山沟底部都有一块田,更辛苦。
山沟里日照不充足,一年只能种植一季度小麦。
但是因为环境的原因,山沟底部的是本地唯一不需要考虑墒情的好地。所以,收获还算不错。
那块田里的小麦,收割也同样辛苦,但最辛苦的是,需要把小麦从几十米的深沟里,人工一捆一捆的背上地面。
山沟的落差是几十米深,但往上爬的话,需要反复的走“Z”字,就不知道是几百米了。
更恶劣的是,陡峭的山坡上,还经常没有路。本来一条山沟也就一条到半腰的路。
绝大多数的人家,是没有福分能够在收获的季节用得到。
大热的天,不少人干活的时候只穿一个背心,防止被太阳晒坏了皮肤。
刚开始,还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,觉得太热,太累,在背麦子上山坡的时候光着膀子。
但不需要一轮,无数麦芒就会刺进肌肉里。
怎么都拔不出来的麦芒会教会他们做人。
那种难受,是可以让人刻骨铭心的。
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会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日日夜夜里抓心挠肺。
回去需要反复用冷水冲洗,反复让人帮忙搓背,恨不得把整块皮都搓下来。到了夜里还是辗转反侧,刺挠的怎么都睡不着。
这种难受,会持续要几天。
这种傻事,干一次,基本都不敢了。
很多人连穿个背心都觉得不安全,还要专门回家拿件厚厚的长袖披在头上和肩膀上,才能稍稍安心一点。根本就顾不得热。
正远很小,但已经开始帮着从山沟里往上面背麦子了。
每次背得都不多,经常半路累的头昏眼花的,想要摔倒。
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农村不少孩子,都是五六岁甚至更早的时候,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。
往窝里丢红薯苗,丢玉蜀黍粒,在田里掰玉蜀黍棒子之类的活就更早了。
两三岁,有手,会跑就可以帮着家里干一点。
今年舅舅家买了一头驴,那驴子很瘦弱的样子。但舅舅们还是牵着它过来帮忙碾了麦子,帮忙犁了地。
也是这个麦假,正远的三叔喝酒的时候吐血了。被同酒桌的人送去了医院。
家里的猪卖了。
家里的母羊也要卖了。
因为,隆决定种菜了,家里需要钱。
那应该是家里最好的一块地,总共一亩八分。
说到好,其实也就那么回事,纯属瘸子里挑将军。
隆进去的那几年,队里重新分了地。
说的是抓阄。
公平公正,大家全靠运气。
很神奇的,家里刚开始抓到的所有的地,都在边边角角地头,都是别人不想要的位置。
地头没人喜欢,杂草横生,还经常有经过的人踩踏,庄稼有好几陇是永远都长不大的。
妈妈闹过,但四顾无援。最终也只能满含委屈,咬着钢牙忍了下来,逼着自己认了这种恶心事。
可能也觉得事情干得太过分,太过丑陋。队里到最后的时候,还是给了家里专门调换了一块稍微好一点的地。
位置在中间地段的,一亩八分地。
家里唯一的一块不是地头的。
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。
那块地,北高南低,很不平整。
那地,南北落差有一米左右。
如果种庄稼,不考虑浇水的话,还凑合。
但是,如果想要种植蔬菜,浇水必不可少。必须重新平整一下,再把土都深翻一下。
隆准备凑钱找个推土机把地整理一下。
此时,乡里还没听说那个村子有人专门种菜的。
大伯听了隆的计划,也准备跟进。
他家孩子都嫌打铁太累,已经陆续都出门讨生活去了。
没有了帮手,大伯一个人干不了铁匠铺,想着种菜应该会轻省点。所以,和别人置换了一块两亩大小的地。
紧挨着正远家的田。这样两家可以相互照应一点。
平整土地的时候找推土机也会稍微省点钱。
两家还相约,在两块地的中间先盖一间共用的土房子。
正远很不舍的家里卖那只母羊。
但他的不舍没人理会。
大家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活着,没有能力,也没有心思关注一个小屁孩的精神世界。
胡闹的小屁孩,让他一边呆着去;还要闹,打一顿就好了。
家里包括母亲,没有人会理解正远对那只母羊的感情。
没有人知道,曾经在那段被自己亲爷吓得浑浑噩噩的日子里,那只不时来碰一下头,不时撒娇的钻进怀里,不时舔舔头发的母羊,到底给正远带来了多少温暖和多大的帮助。
那段时间,妈妈毫无疑问的,给了无助的正远最大的安全感。
那只母羊,则是正远内心最孤寂,最恐惧,最黑暗的时候,陪伴最多的存在。
感情很复杂,不知道是孩子,还是玩伴,甚至,是母亲。
正远也说不清楚,但就是很眷恋。
家里栓羊的地方很脏,地上有不少被踩踏的乱七八糟的干草,间或还有几块没有及时清理的羊粪蛋,气味,也很不好。
但正远从来没有嫌弃过那里。
他一有空就会不由自主的去看看那只羊。
去给她喂草,喂水,去摸摸她,默默的抱抱她,轻轻的给她挠挠痒痒,把脸深深的,死死的贴进她那有点发硬的毛发里……
那羊则回报以顽皮,回报以依恋,回报以善解人意,后来回报以温柔……。
给羊割草很辛苦。
正远营养不好,瘦瘦弱弱,没什么力气。
那篮子一点点塞满之后,高度能到正远的腰部,圆滚滚的。为了多装一点,再多装一点,草经常会四散蔓延出来很长。
也不知道有多重,正远经常拎不起来。
陡峭的山坡,坡度经常有七八十度,还经常没有路.
打好草,回家的时候,攀爬山坡,小小的个子经常勉力才能举着,一点一点的慢慢儿往上挪。
几十米高,不知道要歇息多少次,不知道跌倒过多少次,膝盖也不知道破了多少次。
上了山沟,到了稍微平整一点的土路上,一路上往往需要侧着身子,很费力的才能让篮子离地,一点一点往家里挪。
路不长,但经常需要很长时间。路上,不知道要走走停停少次。
很辛苦,但是想着这些都是要喂母羊的,正远就从来没有喊过苦,喊过累。
累么?哪里比得上心理的欢乐,哪里比得上心理的幸福?
后来,母羊下了小羊羔,幸福,就更是满溢了。
他曾经天真的以为,那羊会永远的陪伴着他,看着他慢慢儿的长大。
但是今天,要卖羊了。
正远不知道什么是心碎,他的心很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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